陈教授在大作中比较了《兰亭序》和《祭侄文稿》的艺术水准后,认为前者不及后者有八大原因。我仔细拜读后,觉得有些可以归类,大致总结了一下:一、《祭侄文稿》比《兰亭序》格调高,笔酣墨畅,气魄雄强;二、《祭侄文稿》圆笔多,而《兰亭序》是方笔多,气势不开张;三、《祭侄文稿》下笔运笔皆十分自然,不做小技巧,不刻意为之,而《兰亭序》刻意成分较多,造作,不自然。
其实,我看了陈教授文章后的第一反应是侯宝林和郭启儒的相声《关公战秦琼》,两个不同时代、不同风格、不同心情的作品被陈教授创造性地拿出来比较,确实富有想象性。
王羲之所处的时代,草、行、楷书都已完成了过渡阶段,书法已经成为独立的观赏艺术,所以王羲之的创新符合时代的要求,与两汉、西晋相比,王羲之书风最明显的特征是用笔细腻,结构多变。王羲之最大的成就在于增损古法,变汉魏质朴书风为笔法精致、美轮美奂的书体。草书浓纤折中,正书势巧形密,行书遒劲自然,总之,把汉字书写从实用引入一种注重技法、讲究情趣的境界,实际上这是书法艺术的觉醒,标志着书法家不仅发现书法美,而且能表现书法美。所以《兰亭序》的意义不仅在于作品的艺术性,我们不能忽略它开一代书风的创造性,所以历史上的书法家、书法评论家将它排为“天下第一行书”,我认为是恰如其分的。
关于《兰亭序》和《祭侄文稿》的气势问题,我认为基本上无可比性。首先是人,王羲之崇尚道家思想,清心寡欲,无为而为,及时行乐,有着洒脱飘逸之气;而颜真卿忠君报国,死而后已,顶天立地,充满浩然之气。其次是作品,《兰亭序》是王羲之在游山玩水、酒足饭饱之后发点感慨的作品;而颜真卿的侄子颜季明为叛军安禄山所残杀,《祭侄文稿》原不是作为书法作品来写的,由于颜真卿心情极度悲愤,情绪难以平静,错舛之处甚多,时有涂抹,姿态横生,纯以神写,得自然之妙。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背景,怎么比较?
关于用笔的问题,一个是方笔,一个是圆笔,笔法不一,用笔不同,怎么比?你能说圆笔就比方笔更先进,更富有表现力度吗?我认为不对。举个不恰当的比喻,京剧中是梅兰芳的青衣好,还是盖叫天的武生好,怎么比法,我不懂。而陈教授根据自己的喜欢竟然在文中写道:“如《祭侄稿》中‘何图’的‘图’,‘爰开土门’的‘开’,与《兰亭序》中的‘俯仰之间’的‘间’和‘固知一死生’的‘固’,一比较就明显地看出来了。”这种看法太主观了一点。
对于历史上王羲之书圣地位的确定,笔者曾撰文谈到,确实有帝王喜好的原因。可我们细想,“《兰亭序》道媚劲健的用笔美,流贯于每一细部。略剖其横画,则有露锋横、带锋横、垂头横、下挑横、上挑横、并列横等,随手应变。其竖画,则或悬针,或作玉筋,或坠露,或斜竖,或弧竖,或带钩,或曲头,或双杈出锋,或并列,各尽其妙……无论横、竖、点、撇、钩、折、捺,真可说极尽用笔使锋之妙。”(姚淦铭语)请问晋朝之前谁能做到一幅作品里有如此多的变化表现?它给后来者带来的影响怎么说都不过分,就是陈教授喜欢的颜真卿也是王羲之的正宗传人。据卢携《临池诀》载,智勇得家法传虞世南,虞世南传陆柬之,陆柬之传其子彦远,后传张旭,张旭传颜真卿。所以颜真卿也是王氏一门。根据中国的传统,不可能将徒子徒孙的作品凌驾于祖师的头上,没这道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些东西不好用斗量,用秤秤。鄙意以为,还是应当尊重历史,尊重事实,尊重渊源有自的书法发展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