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李先生,您好。“张海书法展”即将在北京开幕,他的书法精选等两本新书也刚刚出版,这两件事引起了书法界的广泛关注。现向您提几个问题,请您谈一谈张海的书法艺术.张海先生成名很早,从1974年起,他的书法作品就不断的在各种重要展览会,各类专业报刊上发表,我们研究张海先生对书法艺术几十年来的探索之路,总的感觉是他不断在变,隔一段时间,都会拿出使人耳目一新的作品。这种不断地变化出新,意味着对过去不断扬弃,这对于一个成名艺术家来说,是得还是失?
答:这个问题很有意义,抓到了张海书法创作的重要特征,同时也触及到了艺术创作中较为深刻的问题。变与不变,是矛盾的对立统一关系,二者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互相支援。从宏观上讲,变是根本的,就如辩证法认为运动是永恒的一样。康有为说:“天地江河,无日不变,书其至小者。”书法艺术不断发展变化是全于宇宙万物总的规律的。康有为又说:“变者必胜,不变者必败。”他强调艺术的不断探索,反对株守古人,重复自我。但变与不变又是相对的。期间相互渗透,相互包容。如果停留一个个局部去观察这变化的过程,就会发现这变的过程是由许多相对不变所连接成的。
以此来关照张海先生的书法,总体上看,就自身发展而言,在三十年间其书法创作是一个不断变化出新的过程:从与其他书家横身比较中去看,则明显表现着其风格恒定与表现语言的独特性,尽管其作品样式在不断变化,而其中的风格主线一直贯穿始终。再从他每一个阶段的创作中看,却有一个时段的相对恒定,一种形式的自完自足。张海早期的成名之作,是那种隽美,文雅,具有明显汉碑意味的隶书,以成熟完美的作品风格展示给世人,给书法界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个时期的相对不变。后来他糅汉碑,汉简乃至行草书笔意创立了不同于古又不同于时人的“草隶”,打破了原来隶书样式的不变与完善,得到了新的不变与完美。又如他的行草书,早期作品是带有魏碑帖,酣畅笔墨,渐渐打破了既成样式,在全国第五届书法篆刻展中拿出了自己的小字行草书,以其连绵不断的笔意与清刚雅健的风格,成为得到最高选票的获奖作品,又完成了新一个时期的不变与完美。此后,他在行草书方面又作过许多探索,如一笔草的形式等,在这不断探索变化之中,渐渐积淀成了张海用笔雄健恣肆,气息刚健沉稳的行草书风格。
张海书法不着变与不变的两重性。不变者,整体看是其一贯之的风格基调,具体看是不同时期相对稳定的形式特点:变者,是数十年不断探索求新变的过程,是与时俱进的精神张扬。其不变之处,展示着一个著名书法艺术家的在成熟与自信:其不断新变,则表现出作者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如果说其不变体现了张海书法艺术厚重的单质音质,那么其变则展示了其书法表现宽阔的音域。
问:刚才您谈到,张海先生几十年的书法创作过程中,尽管其作品样式不断变化出新,但其中有着一以贯之的风格主调,希望您就张海的书法风格作进一步的描述分析。
答:风格是一种审美感觉,不是物质形态的,只可意会而难以言状,只能通过比较的方法使其风格特征凸现出来。总的感觉,张海书法体现着和种健美,体现着一种正大气象,一种时代的阳刚之气。这种美与明清以来方人士夫所追求的金石书卷之气不同,所谓的书卷气,其思想基础是儒家的中庸观,表现着不激不厉,中正冲和之美,追求的是“萧散处有林下风”的味道而张海的书法是以淋漓自然的笔墨为表现,笔下驰骋纵横,生辣雄健,而感觉上又是可赏可会,可解可读,与读者之间有着艺术上的亲和力,如同老妪可解的白居易诗歌。文人所谓的金石气,追求斑驳古厚,用笔往往迟滞艰涩,意境往往隐晦幽深。而张海之创求与此迥然不同,他笔下表现的是“端庄杂流利,刚健含婀娜”的美,这种美不是那种“东晋士人,互相陶染”式的远离社会人群,而蕴含着一种“沛乎塞苍冥”的浩然之气。张海书法的健美胎息于浓厚的传统文化层里,生发于我们这个生机勃发的时代中,从汉代简牍,敦煌壁画,魏晋雕塑,一直到今天现代化建筑物挺拔明快的线条中,我们都可以说是与以颜真卿,邓石如到齐白石这一脉相契合的,这种健美与文人的“中正冲和”有距离,但这健美却是与老子所说的“自然之道”相通,与艺术创造的本源相通,与人心本性相通。
张海先生书法中表现出的健美,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与张海长期生活的河南文化圈有着密切的关第,当然作者个人的气质秉赋在其创作风格的形成中也发生着重要作用.基于健美这个审美主导,张每对书法历史的遗存有着独立的选择,其作品形式与相应的技法特点有着不同于时人又有别于古人的表现.总的来说,张海的书法表现着强烈的时代感,其艺术风格是健美,是阳刚大度之美,与时下一些作品以奇巧用地或以病态为美者形成鲜明反差.张海书法展示着一种明朗的情调和健康的创作心态,其表现出的美是沐海而出朝阳,而不是如火的骄阳;是阳光下秀发的青松,而不是盘郁的古松,更不是杨柳依依.这种美的情调使人娱悦,使人开朗。
问:从接受美学方面讲,艺术大概有三种类型:一种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是所谓的“雅”:一种是老百姓可解可读可亲的“下里巴人”,是所谓的“俗”:还有一种即“雅俗共赏”,表现出文人性与庶民性,雅文化与俗文化的和谐统一。以上三种表现并开高下之分,只是不同的审美选择。以这三条类型来观照张海先生的书法艺术,您将作如何评说?
答:我想从艺术接受角度如此分类,未尝不可,从理论上讲,宏观地看,也确实存在着这种种特点。但一旦指向具体的作品,就不好作出绝对化的判断,一切都是相对的,比较之中的,此时之俗,成为彼时之雅;此地之俗,成为彼地之雅;此人眼中之俗,成为彼人眼中之雅。我们且不可机械地对张海的书法艺术作出非俗即雅,非此即彼的简单判断
我们不可沿习过去习惯的思维方式去分析其取法师承:张海书法是属于碑派,或是帖派?又不可用如此方法去分析其技法:张海书法用笔是中锋,或是非中锋?也不可这样去分析其审美品格,张海书法是致力表现文化内涵,或是以笔墨形式为上?是古典式的,或是现代式的?是可解可亲的“下里巴人”,或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用这种简单的归类方法,会使我们陷入片面性,不能全面,立体地对张海书法作品评价。研究张海书法,固然我们可以从许多角度进行可以有许多参照面,但立足之处应是其书法作品本身。张海书法具有广泛的包容性,他并不囿于书论中所谓的碑派,帖派,而是横跨在碑、贴两派之上去塑造自己的风格;他用笔也不拘泥于所谓的中锋、侧锋,而是极尽笔锋的变化,“唯笔软则奇怪生焉”,唯创造丰富的线条之美是用;在创作中他是具有很强的用墨意识,以丰富的黑色变化去增加形式的表现力,具有一定的美术属性,但又分明是书法的表现语言;在以展厅艺术为导向的书法创作潮流中,张海非常重视形式效果,为求得新颖、动力的形式,在用笔、用墨,章法方面对前人有许多突破和发展,但他没有走向“美术化”,而是固守书法本体,通过形式传达出内蕴的文化品格;张海书法具有明显的专业性,是少数专家才能完全解读的"阳春白雪",但又是有社会性,人民性,一般爱好者,甚至不识汉字的外国人,也可以各以不同的角度、从不同的层面上去感受书法美,通过黑白交错、通过线条的节奏变化去感受力量与气势。
对您所说的三种类型,如果将张海书法作较为牵强的定位的话,那么张海书法更靠近“雅俗共赏”这一类。但张海书法中体现出的雅俗共赏并不是一般意义上、庸俗化的雅俗共赏,而是具有明显专业高度的雅俗共赏。一方面他在作品中千古以来书法中那种神秘的美,文人书法中曲折隐晦的意境美,化解为令人可以解读的“白话文”,其表现性、抒情性的主调是自然明朗的。另一方面,张海书法对于一般读者来说,具有强烈的感染力与启发性,他以对专业神秘感的化解和对社会接受不同层面的审美提升表现着雅俗共赏。没有专业高度,作品将难以通过历史的验证,没有广阔的接受面,又难以获得社会性的认可,张海作品中表现出的雅俗共赏,是在艺术中对历史与社会的双重性。
问:成名的书法家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在守成中逐渐完善,这类书法家的作品可能更能体现出传承的厚度;另和种是探索出新中,不断扬弃中达到所追求的高度,这类书法家的作品可能更具有时代的广度。以此去看张海先生的书法,您作何评说?
答:从理论上似乎可以去这样分类,但针对具休的研究对象时,就不好作如此截然的划分。守成与创新、厚度与广度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二者相互对应、又相互依存。以此去研究张海先生走过的书法创作之路,我认为相对来说他属于后种类型。张海先生从事书法创作数十年,是个不断在古典中汲取,不断积累又不断扬弃、不断为四化出新的过程,或者说他的书法创作长期处于探索出新的动过程之中。但这动态的过程是由许阶段性的相对静态所组成的,其作品每一个时期都有着自完自足的形式特点,整个数十年却又是个充满变数的过程。
所谓厚度与广度,也可以说是时光的厚度与空间的广度,具体在书法作品中,可以说是古典样式所沉积的厚度与时代的包容性、贯通性、表现性,张海的书法创作相对倾向于后者。看张海的书法,追求的不是古意盎然,而是意气风发,不是以摹古为目的,不是以表现古典样式而自矜其能,而是将古化为今,古典的碑贴中是他创作的出发点,而归宿是时代特征与个人气质的契合处。他不是那种单一守成式的书法家,不是单一对传承样式积累、叠加而成的高度,而是将许多传承样式揉碎作为素材,重新塑造自己的艺术之塔。例如,张海的书法创作不是单一书体的完善,而是兼擅诸体,诸体之间相互交错渗透。他把魏碑、隶书的静穆、浑厚贯注于行草书创作之中,使其作品能在使转纵横之中得点画狼籍之妙,如其开创的"草隶"便是诸体融合出新的典型。孙过庭《书谱》中说“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张海先生在创作中很善于把握这种艺术辩证法,不去追求一种书体中传承样式的深化,而是求每种书体中广泛的包容性,兼收并蓄,贯通融合而生新意,这是他习惯的创作方法。
他的作品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他将深邃化解为时代的广博,此是对张海先生书法艺术的整体观照,在具体的时间阶段,针对具体古典对象,他也曾有过多次对古典作品的“守成”,如他早期对汉碑《封龙山碑》所下的深入功夫,后来对汉人简牍隶书的研究,等等。所谓的古典样式,是今人从艺术创作立场对前人遗存的看法。今天看来,张海的书法具有时代感,没有在形质上去追摹,依傍古典样式,但随着时光的延伸,后之视今,张海之新或许今变成后人眼中的“古典样式”,不信请看历史遗存的所有经典,在当时都是具有创造性和明显朝代感的。
问:张海先生是著名书法家,又是河南文艺界的领导人,可谓功成名就。社会给予他许多荣誉,同时也赋予他许多责任。在社会责任与专业创作之间的矛盾他如何处理?这矛盾有两方面,一是时间方面;二是心态上,行政领导工作面对的现实与理性,会不会影响艺术创作所需要的激情与想象?
答:以上所问及的几个问题,如变与不变、雅与俗、宽度与广度、古意与今意等,以及这里又提出社会责任与专业创作的问题,都是对立统一的关系。艺术创作与社会分工,处世的理性与文艺的激情,相互矛盾,同时又相互生发。张海先生为书法事业及至河南文艺事业贡献了他数十年的时间和精力,有着许多开创性的业绩,在这个长期的工作过程中,也使他的思想精力,有着许多开创性的业绩,在这个长期的工作过程中,也使他的思想逐渐深刻,视野逐渐宽阔,虽然挤占了他许多艺术创作的时间,但使他养成了善于从宏观角度把握艺术规律的思想方法。他理性地把握自己,在漫长的书法史中,在当代书坛高手如林之中,明确自己的创作定位。社会与艺术本来就是息息相通的,社会实践是艺术实践潜在的基础。这方面在历史上不乏杰出者,从书圣王羲之一直到近代的于右任,都是肩负重任社会重任的人,同样都是成功的书法艺术家。
张海先生理性地把握人生、对待工作、从事艺术,但当他一但秉笔濡墨,面对一张宣纸的时候,他会物我皆忘,返虚入浑。我们从他的作品中就能明显地体会到创作者情绪的律动、个性的张扬,通过淋漓的笔墨而直抒胸臆,无挂无碍,理情是他创作的潜在,而激情则是其创作中的表现。张海先生已是年逾花甲,但从他的笔墨中却感到朝气蓬勃。他很勤奋,工作很忙,每天都要临池,把许多休息的时间都投入到书法创作之中,也许他感觉到这是最好的积极休息,在这样的休息之中能得到无穷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