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当代世情小说视域中的范小青
作者: 来源:施战军 发布时间:2009-3-9 点击次数:
南方写作之生活风俗派的最佳范本。历史和景物从没有剥离于作家所置身的人群,没有一厢情愿的梦呓更不会有自我哀怜的呻吟。着眼日常向往正常,写活她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本真地浸润她的生活态度和对芸芸众生的理解。城与乡的路径没有抽象的磕绊,过去和现在的联结没有拧成疙瘩,她甚至对社会和人生哲学全无特意的凝眉苦索之状,而是本然地带出了对生存境遇的亲近关切的体察、对生命本体的多趣而善意的观照。所有的图景都是人间味、烟火气的氤氲,在其创作发生影响的二十余年来,她怀着喜欢地去把捉平民生活的脾性和体温,耐心专注地呈现生活着的身心的游走和安居,到如今,灵性落于纸上更显得踏实和鲜活。在当代文学创作史中,对中国世情形象化的艺术贡献之巨,亦可谓有目共睹,能够出其右者几乎未见。
  ——这就是作家范小青和她的小说。
  与此相关联的“当代世情小说”,这里不得不首先进行大略的必要辨析。
  世情小说,权威性的说法,来自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面的归类,鲁迅称之为“人情小说”:“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染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所谓“世情书”是指晚明的研究者对宋元以降以民间世俗生活为描写对象并以世俗化的语言出之的一类古代小说,如《金瓶梅》等。现代以来的小说学者多使用“世情小说”这一概念,从某种程度上扩延或者溢出了鲁迅带有人间传奇意味的涵盖,更广泛地指称叙写普通的生活众生相——饮食男女、家庭人伦、欲望情爱、不貌似“重大”的生存现实之类的日常生活小说。
  如果说《金瓶梅》、《红楼梦》、“三言二拍”等等可以视为古代世情小说的样本,并基本上可以算是古代小说史上取得重要成就的主干之一种,那么,现代以来至1980年代,大致的情况是,由于时代强势情态所制约,文学创作中的世情成份,尽管也并不缺少应时的阅读热,可是几乎大都被当是时的主流评价所压抑,充分认知其文学价值的时日几乎都来自滞后的钩沉,比如对张爱玲的小说,1950年代的婚恋、市井小说,茹志鹃的“家务事、儿女情”题材作品等等。即便到了1990年代初期,《废都》的遭遇也说明了“世情小说”所存在的当代适应度难题,如果将之放到人文精神颓落的主题上加以认识,也许会有利于精英读者对“精神疑难”的索解;但是从世情小说发展史的角度看,其中对狭邪趣味的复古意向,确实是一条尴尬之途。
  世情小说如何找到它的活的日常态,如何实现它的当代生成?可以说,到了1987年“新写实”小说滥觞,才算是现出了眉目,有了再生的契机。范小青之于“新写实”的意义就在于她刷新并稳固了中国式的世情小说的路向。在这个创作潮涌的始终,她都不是那种缺少选择的本相琐事的堆积者,在“世情”的写照方面,范小青的小说在“世俗”的里头,并不是当时的理论阐释者们以“零度写作”所能笼罩的,她尊重人间生活的本来逻辑和平民日常的脾性,未受任何理论纷扰地带着人之常情和本然的人际伦理,“世”与“情”没有区隔,血肉一体。也就是说,范小青的创作踏踏实实地走出了一条日常写实性文学即世情小说的正路。
  本文无意于复述范小青的整个创作历程和涉及所有作品,而是以细读范小青作品为依据,将之大致分为生活世情小说和社会世情小说,以笔者认为的具有代表性特色作品为关节点,并企望由此烛幽发微,通达其文学世界之主脉大观,并探究中国式的世情小说综合生成的形态和现时代发展的可能性。
  
  生活世情小说
  如果统计无错,范小青迄今已经有十二部长篇小说,其中,作为世情小说的基本层面的,是呈现市井小民、平头百姓的生活流的作品。可名之为“生活世情小说”。
  《裤裆巷风流记》出版于1987年,是范小青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那一年出现了方方的中篇小说《风景》、池莉的中篇小说《烦恼人生》,学界沿袭的说法是这两部作品乃是“新写实”的奠基之作。《裤裆巷风流记》却无疑是“新写实”小说潮流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然而,从惯于缩略的现成概念上看去,它却是一个越看越显出异质性的存在。相对于中国文学最为鲜活的时段——1980年代中后期——来说,它的文学史意义完全可以用特立独行来形容。
  哪一部“新写实”小说会有这样疏朗的开头和格局?
  它进入小巷里几家平民的日常生活,却是经由了一个深广的入口,谐趣盎然的语式,苏州百姓性格与生态跃然纸上。不必仔细描绘,在文化的稳固与变迁的不易识别和时代的风情与风化的难以辨认之中,市民生活的风俗史有如细雨檐滴一样地挥洒下来。
  《裤裆巷风流记》有着一个非常来劲的开篇:
  
  裤裆巷这个名字实在不大文雅,叫起来也拗口,似乎总给人一种下作的感觉。小伙子出来追大姑娘,丫头外面谈男朋友,人家问起来,家住什么地方?裤裆巷。说出来面孔上总有点难堪兮兮。其实,苏州城里稀奇古怪的地方名字多得很,狗屎弄堂猫屎街,照样出状元,住大老爷。
  ……
  据说天库巷被叫做裤裆巷之后,风水败了,名声臭了,街巷里茶坊酒楼,馒头浑堂自然不少,可是堂子、赌场愈加多,后来人称裤裆巷十家店肆三堂子。说是那辰光,浪荡公子卖X货,满弄堂晃。
  
  以上引文及省略的几段和接下来的部分,讲的是裤裆巷的历史沿革。活泼的口头化的语风可谓引人入胜,叙述者和小说人物是话语同构的关系。于是在多数作家很容易被弄得乏味的交代性叙事上,依然盈满生活的鲜亮气息。市井讲古说书的语言里有着起伏的动感和悄然的骄傲。无论是巡抚大人跌出轿子摔着了裤裆使响当当的天库巷变成了不甚雅观的裤裆巷,还是状元吴世恩买下后再振裤裆巷威风,正史与口耳相传的野史趣话就这样掺和着分不出彼此来。
  这是“风流记”的故事入口,这样一个古趣今情糅合在一起的开篇,要纵深有纵深,要宽展有宽展,随口就可以把历史上的人情世故活活地拉到今天,弹性像皮筋一样,伸缩自如,扯来扯去编制起来的物件,却有着丝绸般的质感。这样具有弹性和质感的起头,让这部小说的长篇叙事舒舒服服地渐次展开。
  这名为“裤裆巷”的“风流记”,记的都是些哪种品性的故事呢?
  它十分清朗地宽解着市民趣味,市井俚语里带着生活经验和教训而不是道德训谕,甚至有点纵容着人物们的小尴尬、小狡黠和小坏心眼儿,点点滴滴地溺爱着年轻男女的小欲念小丢人,尽是实实在在的寻常痛痒的日子,即便处于窘境,褶皱里也掖着忍不住的喜活乐生的情味。不是剧烈震动型的变迁,而是欢腾如细尘的生趣。
  这部小说的完成度之所以高超,就在于它从一开始就准确地捕捉到了世情里头最为欢悦和微妙的成分——“风情”。市井小民在日常生活里精透地寻求精神余地,时而也在不安份的时代手痒心切地撞运气,但始终保有仁忍和韧性,这都无一例外地构成了风情不灭的表征。
  “寻余地”、“撞运气”都和日常生存的小欲念、小智慧相关,除了要尽量过好日子寻到乐子,应该允许甚至就应该对社会和人生看不太透。目的性太强的抱负或者不留余地的心思,往往导致目的根本无法实现,连日常情态的生活都难以为继。《老岸》就是这样一部摸索着生活世情边界的小说。也是范小青早期小说里最有结构意识的小说。
  推拿医生华润泽本出于好意助人为乐,但被牵进了文物走私案,这位出身世家、经历过医科专业教育、本有着光明前程的医生,怀恨做了五年冤狱,获释后的他妻离子散,当上了一名三轮车夫以谋生,他一边拉车一边执意要去破解构陷自己的谜团,找到谋害自己的对象。他预先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在搜寻那个真正应该坐牢的坏人的捉凶苦旅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圈套,受尽摆布、捉弄和损害,他一次次地顽强抗争,暗中的真凶却始终没有抓到。三轮车行当自有它复杂的小世界,他被隔误在一个又一个阻力面前,奔突于迷雾重重的世相,有实际的障碍更有心理上的迷惑,直到似乎真相大白即将到来的当口,他彷徨起来,辛苦实现目的的狠劲已经几乎消磨殆尽,剩下只有对未来的迷惘。
  这部小说面世于1992年,“先锋文学”渐入颓势,中国文学创作的“新写实”正在高潮期,“现实主义冲击波”还没有到兴头上,文坛中“写什么”高于“怎么写”的认识复燃成山火,内容以应付生活事务的忙乱、挣扎于个人的困境为时兴,暧昧地规避对时代的本质揭示,对人心的基本处境随意处置无暇顾及。
  《老岸》却在类似寻仇案情类型小说的叙述形式探索上,努力给世情小说开拓出故事的新讲法,同时给生活世情小说带来了心理推演的色彩,内蕴中也有意欲丰富和超越现实生活流的意味,有某种先锋文学有意为之的生命审视味道,但又决不脱离对现实人生的关切。人间芸芸众生的是非恩怨、古城的世态炎凉,在曲曲折折的街巷里,在磕磕绊绊的三轮车上。这部小说没有凌乱如麻的琐事堆砌,却宁愿被人心的逻辑所裹挟,与平民的生活分享不能预知的疑难,寻找着心的皈依。这不啻也是对生活世情的别一种观照。
  《老岸》之前后,直到今天,或者更可以这样说,“新写实”的创作气候的弥漫和流散,这一顺水推舟的过程被历史化之后,范小青的创作并没有一味朝前地随波漂去。“新写实”走了,原本就是有所区别的范小青还在那个地方,用《裤裆巷风流记》、《瑞云》、《老岸》、《顾氏传人》、《鹰扬巷》、《我们的朋友胡三桥》等长、中、短篇小说,水落石出般地显现了当代生活世情小说的个性建构取向。
  
  社会世情小说
  世情小说以生活流叙事区别于“重大题材”、“巨型问题”的“史诗性”、“重点项目”型的“主旋律”叙事,难道真的就不能与历史与现实的宏大主题发生关联吗?当然不是,谨慎一点说应该是不完全是,坚决一点说,就是,至少在范小青这里不可能是。
  这关联处地带的创作,不妨先名之为社会世情小说。
  范小青的长篇小说曾有过向“重大”、“巨型”领地的倾斜阶段,以《百日阳光》和《城市表情》为代表的长篇小说,事实上,按照通常的理解,它们也真的在那样的反映社会发展的“现实主义”创作类型中占有着一席之地。不过这里依然需要我们去阅读文本予以辨析。《百日阳光》的表层很显明,是演绎乡镇企业改革与建设发展的“苏南现象”典型的故事,这一点谁都看的出来。她把侧重点做了移位,大小官员都被她还原于“人”,普通百姓在“人”的层面和官员得到了同样的观照。这和一般的官场小说有本质不同,常见的官场改革小说把官员角色分成廉洁的(第一领导和部分基层官员)、堕落的(次要领导及部分企业老板、基层官员)、堕落途中被挽救的(某主要领导及某基层官员、老板)三种符号化形象,然后编造戏剧冲突,以正义战胜邪恶收官。在这种趣味下,《百日阳光》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时候易名为《干部》则是这种惯性的驱使,其实与小说的基本取向关系甚微。
  那种常见的官场反腐题材小说,通用组件填装一样的生产方式,其实是对世道人心的敷衍和模糊化。范小青的这几部长篇社会世情小说的不同在于能够穿透世相的肤表进入人心的层面。这部小说让我们见识到了范小青对社会发展主型问题的敏锐和通透认知,乡镇企业的兴盛和颓落,荣于人也衰于人,盛极而衰的必然就在于“发展”的关节时刻“人”的发展问题的滞后或者说未被同步提升。在1990年代后期,社会发展观上的这种超前的冷静透辟的价值认识,当然也是令人称道的。这种清醒观察在《城市表情》里得到了比《百日阳光》更自如的表现,这部以城市改造与建设为核心事件的长篇小说,依然是关于“人”的,政治的人与文化的人、人化与物化的绞缠扭结中,情感立场上有着“人文”的留恋和痛挽。小说里时常会见缝插针地映现声色恍惚的文化标识,每到此时,硬朗的叙事就不自觉地温润起来。小说忌讳明指,但在这部小说的笔致里,作家埋伏着她的基本态度。一贯亲切地喜欢着老城平民生态的作家,即便穿着庙堂正装,也难以掩饰住她内心关切的流苏,于是索性以这部小说,将钟爱这座城市日常诗性的内心所积郁的忧虑,化为不无峻急的“表情”。
  《女同志》是近年来最受关注的重要长篇小说。有关它的论说已经足够繁多和精彩,我只想说,它可以看做范小青社会世情小说的一个集成,也足可视为中国当代社会世情小说的标志性作品。
  世情无外乎“饮食男女”,《女同志》先选取后面两字,把它植入机关,再通达世情。机关,曾被刘震云等用《单位》、《一地鸡毛》等作品,确凿地变成了“新写实”得以生发开来的渊薮之一。范小青自有她的长项维度。女性,是机关里的“女同志”,机关加女干部这类形象作为主人公,就像她不会简单地写乡镇企业和城市建设一样,女性文学形象不可能是早已令人厌倦的的自我封闭、权利抗争、自恋、自渎、情色的镜像,更不会是“女性英雄”般的“强者”极端:无情的“铁娘子”和滥情的“蝴蝶”。正常,有日常的喜悦和烦恼、要强和虚荣、独立和依赖、计谋以及软弱……在世情的层面上调整着表情和服饰,清朗着心智。其实任何形象,无论男女,正常即世情中的性情最具持久的魅力。其实放到世情小说的基本的倾向上,《女同志》里的万丽和《裤裆巷风流记》里的阿惠是等值的,尽管她们有着不同形貌的性情。她们身上都在原本不懂的成长中遭遇悲喜经验,同化或者异化的结果都不是她们自生自带的,即便反抗也是有所忌惮的。
  总起来看,所谓“社会世情小说”,是一些表面上看来有些像“主旋律”的小说,其实它怀揣着具有弹性限度的人之常情,对世道的行状清醒地表达着疑虑和惋惜,内里是身处卑微者场域而产生的敏慧。只不过和生活世情小说相比,由于人际关系中的元素更多的是阶层等级秩序制约的社会关系,紧张严肃之下就少了许多小民活泼的谐趣闲情。日常平民的生活价值立场,在生活的历练、地气的悄然蒸腾中体现人心的常态指向,为质朴之心的留存和正常跳动争取余地,仍然是这一类世情小说的核质。
  
  世情小说的新综合与载体的新发现
  范小青的小说,和过去我们熟知的两种创作倾向有较为紧密的联系,于是她的创新也就主要体现于这样的两个方面:一是,长期以来惯性意义上的现实主题小说的“载道”,通过常人利益的立场和对小民生活的体恤被她转为“载心”,因而社会世情小说得以完型;二是,传统的“市井文学”里头,除了饮食男女、街谈巷议的“尘世奇谈”之外,总还要在写得特别卖力的“有伤风化”的故事结尾给出不能“正确生活”的教训,但是范小青祛除了“隐私披露者”和“高明的作者”这两重外在于艺术的主体倾向,善解与善意化入古风今情中的小民的慧愚娇憨、酸甜苦乐,因此超越了传统世情小说和拟古世情小说的局限,给现时代创作了趣味与品位俱佳的生活世情小说。
  范小青一旦把笔触伸向过去的世情,往往与叙写现实的老城生态有着不同的叙事密度。
  现实令人思路和语句一起发紧,过去让叙事显得阔朗放松。写老苏州、写知青生活,故事的隐情感、故人的神秘感汇成内心的亲切感,似乎随手一招呼,语势的欢悦感就纷至沓来,世情的纯度含量也就高了起来。远的不用多说,新近的《右岗的茶树》里,北方小女孩对支教老师描绘的梦幻般的春螺茶的追寻里,流淌着的甘苦情韵,作家处理的是那样的得心应手,读起来也愈加感人至深。与之相反,写现实生态的小说尤其是社会风情小说,尽管情节相对紧凑,冲突也说来就来,可是总隐约地感觉到叙述的吃力。社会世情小说必须有对世道的透辟认知和对人心的努力体恤。而过去的形象几近自然人,生活世情小说几乎可以不加思索便足以连带出那个风情万种、七嘴八舌地说话、任意东西地行动的风俗世界,相对来说,描摹打拼于现时的人们,这一难题跟现时人所处的情境是一样的:风俗世界已经沦丧,今日城市的言谈举止已经趋于格式化,叙述者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依凭已经没有多少把握,失措则必然带来口拙。
  可以看到,过去的城市生活追述,知青生活,乡村往事,是范小青写的最多最自如的领域。在她写完《城市表情》和《女同志》之后,我们从乡村长篇小说《赤脚医生万泉和》里头,重新体味到了相对疏朗放松的欣悦。文体意识、人物设置、幅面的展开、情节的穿插等等都又回到了浑然天成的状态。它在对艰难时世和荒谬世相的构织的综合尝试,不是早年《裤裆巷风流记》那种漫漶型生活流形态的呈现,在艺术手法上则远接《老岸》一脉,过去那种故事结构上从认死理要搞到底终归迷惑,在这里置换为从懵懂到歪打正着再到仍然懵懂。一个写尽了念头的曲折,一个写活了感官的际遇。《赤脚医生万泉河》是一个含蕴着魅性的魔法的小说,特性的“迷信可存”的时代的暗讽,经由一个身心残障人的活动及所活动的区域,将历史的不可理喻的情理,活生生地讲述了出来。它的优秀已经有数位批评家从不同的角度予以了充分的阐释。在此不想重述。但需要提示范小青作品的阅读者的是,一个自身就有残患、谈不上医道的“赤脚医生”,这一身份无疑是饶有世情风味的,他的傻聪明和他的身份有如李有才和他的快板,是中国式乡村风情小说的绝好载体。懵懂撞运气未必就无深度,在万泉和身上,有乡村及乡村主型的中国的一笔历史糊涂账。历史未必重演,但是,就像《我们的战斗生活像诗篇》的结尾一样,有的时候过去是需要用演戏的方式喻示着过去与现今的代际性情的循环的,性情的遗传、世风的流韵对现世的影响往往在意念倏忽闪回间恍然开悟。
  世情小说在载体的选择上的重要性,更体现在范小青的叙写城乡之间生存的人的短篇小说里。《在街上行走》中,收旧货的人收回来一个城里人的日记本,城里人的空间就贴着平民生活的实地铺展开来。这样的角度当然与常规的“打工文学”、“乡下人进城小说”有质的不同。
  获得鲁迅文学奖的著名短篇小说《城乡简史》,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在街上行走》的基本故事结构模式终于找到了最贴切的好载体。一个账本,一个误夹在向乡村学校捐赠的旧书刊里的城市普通家庭的消费记账本,里面的账目尤其是“香薰精油”,勾起了乡村一家人对城市的无限好奇和向往,于是开始了进城的生活。
  “迁徙”的景色,无疑是今天的文学新世情,是时代城市和乡村之间的产生不同于当初裤裆巷的生活样式的新世情。这个人群迁徙的“重大”世情,如何予以匹配于它的新观照,其实构成的是对作家艺术能力的挑战。
  大多数作家对之采取的是偷懒的态度。还在进行几乎已经存在了将近一百年的“乡心”模式的时事填充戏法,无外乎判断城与乡谁好谁坏谁亲谁远。依托的主要故事也是抽象化甚至标签化的人口游走、迁徙本身。在载体和征象上的选取上惰性十足。
  范小青站在乡下人的立场,从城里人的捐赠物中、城里人的旧货里找到了账本、日记,在数字和文字之中窥见了城里人的生活的世相,这些账本和日记里就寄藏着这个时代新的“世情书”。它们像地图,乡下人按图索骥地向城市进军的过程中,它有如《创业史》中梁生宝买稻种之于集体生存一样,演绎时代“必然性”的“新人”所巴望的美好图景也需要新的行动细节的支撑,“偶然”捡到城市诱饵的乡民被其中的差异性信息所蛊惑,也不能不产生新的世情、新的人物和新的行踪。区区之微,其实非同小可,连通着的是城与乡、过去和现在,生活世情故事何尝不也正指向社会世情的内质——中国式的世情小说于是生成了新的综合形态。
  新载体新世情的具体化,是对文学潜心、对小说艺术耐心的证明。
  从生存史到人生史、社会与人的生活变迁史,这些如何进入文学,过去我们只有历史运动的一个宏大角度,似乎这是进入史诗性鸿构殿堂的不二法门。单篇单部看似雄浑复杂,类似的“经典”放在一起看,实则单一、单薄,甚至令人怀疑中国作家的创造潜能。
  我们赶上了一个世情流转的时代,乡下人对城里生活的向往、好奇、窥探,有了《在街上行走》、《城乡简史》里的这样的本子载体,世情小说的叙事样式已经给予了贴合的赋形。作为优秀小说家,她会不断探寻更多的世情样态。果然,范小青最新的短篇小说《准点到达》则是涵纳了城市人和乡下人的交互视线,枯坐在家里虚构苦难的作者怎会想象到,准点上班的城市单位一族对准不了点的进城打工者会产生羡慕?
  “账本”、“日记”、“准点”,这些作为短篇的环扣已经被范小青用过了,别人再用类似的东西,已不再是创造。何况候鸟、城市里的庄稼这类意象仍在被重复使用。在书斋亲切关怀了“底层”继而作为将之作为愤世的材料固然有可敬之处,但也需要有令人信服的世情细节的发现才能文学得起来罢。
  范小青的小说另一个启示正在于,其实有无数丰盈的素材原料,在我们习焉不察的世情里,闪烁着璞玉似的内在光泽。
  
  范小青不竭的鲜活的写作成果等于告诉了我们,世情写实决不是潮流之水去而不返,它是老岸,是祖地,是街道是房屋,是生长和牵留普通人日常生机的不动产。她钟情于以苏州地域为轴心的城乡空间的日常世情与平民生态,至于写作之于时间意义上潮流的影响力之类,并不那么在意。用她自己的话就是“很少考虑自己的写作是在什么时间链上的”(范小青、姜广平《你小说中的苏州是一种文化符号》,《西湖》2007年第5期)。她有自己的从日常人的生存细节里渐渐养育成的对历史和时间的打量方式,而这种方式虽是自在的,可一旦稍有显扬,便超出了惯常,使得我们的解读阐释获得久违了的耳目一新的资源。
  文学史的经验可资证明,专情潜心地“留驻”和圆润内心丰饶的志趣,文火慢煨,美味自会袅袅飘出深巷。聪颖天资加上真情专注产生敏慧,让范小青不断给我们带来对新的世情世态的奥妙的鲜活发现,也丰厚了我们的文学史所需要的世情文学成份。
  这也同时令我们感慨,我们有多少既“固执己见”又深得其趣的作家?我们的文学不乏呆笨的“鸵鸟政策”实践者,更不缺伺机而动改弦更张、闻风而起编队表演的多面手、草上飞们。
艺术大家
李勇
1963年生于山东济南,1985
雷正民
大事年表   1949年毕业于
文怀沙
文怀沙,姓文名奫,字怀沙,以字行
刘大为
刘大为,世界本原统一科学院国画院